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茅香,香茅,这并非仅是个文字游戏

汉字组合的玄妙处,一如魔方,拼合的次序蕴生出千变万化。谙熟此道的中国文人,往往乐此不疲地做着“乾坤挪移”的文字游戏。这个游戏的结局似乎已然分明:有风马牛不相及者,诸如“故事”之于“事故”,前者诉说城南旧事,后者却道世事变故;有灵犀一点相通者,诸如“雪白”之于“白雪”,前者比方色彩,后者形容事物,物非一类却在“白”中谐和;有唇齿相偎依者,诸如“明月”之于“月明”,不论是当空皓月,抑或是月色照影,总是如出一辙。

 

可是,结局真就如此简单,可一锤敲定?若往深处思量,不难发现游戏中所有可以预见的结局,莫不是洞悉了其中的规则。然而结局落笔成文的同时,总有些规则散失在那远去的絮语中,就连史笔记录的真相也遗落下这个空白。谁也不曾料想,当初心领神会下再是寻常无比的规则,一经岁月变迁,竟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,成为困惑后来人的莫衷一是。

 

而当规则不明所以,对结局的解读也变得扑朔迷离。规则成为绑架结局的负累,在香的领域,这一矛头便直指茅香、香茅。



有人说,茅香、香茅,不过是物之两称,正如菡萏之于荷花,名虽有异,纯是一物。眼下所见的汉字组合次序的更换乃是情趣使然,不过是文人好做的无伤大雅的文字游戏。可也有人说,汉字组合的参差错落,并非皆是无心的戏言,有时反倒是有心的摆弄。况且茅香、香茅,早已非一字之差,而是两字之别,这其中暗含些朝夕之不可相见,乾坤之不可颠倒的意思也不无可能。

 

以上种种猜测,乍看不无道理,实则却也各有瑕疵。茅香与香茅,究竟是同还是异,其后会有详尽的分析,此处就不再一一赘言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茅香与香茅之辨,绝不可“一刀切”,它们之间有着远比同异更为错综复杂的关系。

 

茅香=香茅

其形似茅而有芳香,以此作为“茅香”得名之根由,想来是成立的。而“香茅”之谓,指代泛着香气的似茅之草,也是毋庸置疑的。式子的两端,因共享的似茅之状与芬芳之香,确可等量齐观。

明代香学大家周嘉胄在其皇皇巨著《香乘》中,凡详述一香材,每就此道几则故事,这几乎成为惯例。而在茅香的两则考证之后,附缀其后的赫然是“香茅南掷”的故事。茅香即香茅,这一推论显然是不言而喻的。而更为强有力的佐证是,药典《本草纲目》中确有“(茅香)出福州,煎汤浴风甚良,此即香茅也”的记录。

但要在茅香与香茅之间划上等号,并不可随意而为,而是要设定一个场景,附加多个条件。其一,在所有不需实指,仅需泛指的场合,茅香与香茅具有同等的效力,在这个意义下,茅香也罢,香茅也好,都是虚指,并不对应实际之物。其二,古籍之中的实在存有的茅香都可以香茅来替换,因为在古代,“香茅”一词并不具备作为一种特定植株的独立意义,香茅仅仅是茅香的美称而已,说到底只是一种泛泛之称呼。其三,古籍之中从幕后走上台前的香茅,诸如“取香茅一根”,虽具备了实际的指称意义,但难辨究竟,冠以茅香之名也是无妨。

茅香、香茅,若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文字游戏,那潜在的规则无疑就是“香茅”时空中的守古,或意义上的虚化。因为现代话语下的“香茅”,不再作为茅香的附庸,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物种名词“香茅草”而存在了,尽管它依旧保有旧日的含义。

在香学的领域,对茅香与香茅刨根究底的考证,其全部的意义就在于研习古方。在古香方中,茅香条与香茅条显见是可以合并为一的。

 

茅香的可能

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千年香料中,茅香是使用频率仅次于花椒的香草,这一发掘工作使得茅香大放异彩,也让世人更加神往茅香香气氤氲的那个时代。试想这样的场景:西汉初年,长沙的一座府邸,一袭深衣的侍女掀开烟气缭绕的炉盖,在犹有余烟的薰炉中投入一把碾碎的茅香,伴随着“哔啵”的响动,芳香盈室。

时光无法倒流,场景却可以再现。将场中景,景中物悉数还原,爱香之人的目光必然投注那一炉茅香之中。可那真的是一炉“茅香”吗?那经化学鉴定,拉丁学名为Hierochloe odonata的香草与《香乘》中所绘写的茅香相去又有多远?

《香乘》载有“茅香”考证两则,同出《本草》。

 

其一:

茅香,花、苗、叶可煮作浴汤,辟邪气,令人身香。生剑南道诸州,其茎叶黑褐色,花白,即非白茅香也。根如茅,但明洁而长,用同藁本,尤佳。仍入印香中,合香附子用。

这一则资料传递着诸多讯息,可以说是鉴别茅香的不二法宝。首先,从茅香的形态描述清楚可辨其面部四大特征:黑褐色茎叶,白色花,茅状长根茎,植株各部均有芳香;其次,从茅香的产地“剑南道诸州”(也即今天的四川、重庆一带),可见茅香是一种亚热带植物;再而,从茅香的出场“作浴汤”“入印香”,可知茅香是一种习见于日常生活的香料,在合香中亦不容小觑;最后,从茅香的使用“用同藁本”,“合香附子用”,可推断,茅香具有与藁本颇为类似的药用价值,或有祛风散寒、除湿止痛的奇效,而茅香的香气又与香附子的香气天然谐和。

不确定一物是什么,在A、B、C、D的选项中,大家总是倾向于做排除法。看到上段考证,大家的目光很自然的集中在在那句“非白茅香也”。光这五个字,有人断章取义的理解为“茅香非白茅”。虽然汉语一物多名、一词多意的现象非常普遍,但在香的世界,白茅和白茅香截然是两物。

 

其二:

茅香凡有二:此是一种茅香也;其白茅香,别是南番一种香草。

与上一则的详述根底不同,此一则资料更多的是含糊其辞。“茅香凡有二”,茅香在这处,摇身一变成为了一种统称,包含有茅香与白茅香,尽管言辞中直指白茅香有着与茅香不同的品性。

因着“香药同源”的说法,现今关于茅香的鉴定不外乎三种:俗称“甜草”的茅香,有“茅针”之称的白茅根、别名“柠檬草”的香茅草。

中国的古人是以植物的存在形态来分类的,是以有“草部、谷部、菜部、果部、本部”五部之分。这种辨识尽管有着相当合理的成分,但往往困于汉语表达的含糊不明以致难辨真伪。西方以科属给植物分门别类,每一种植物都对应一个独一无二的称谓,虽也有驳杂不清的,大多是泾渭分明的。喜薰实验室以为,为芳香植物引入拉丁学名,做科属区分,不仅可明辨香材,且具有非凡的意义,堪称将香学引上科学仪轨的先声。

 

茅香,开白花,根茎细长,呈黄色,拉丁学名:Hierochloe odorata.,原产欧亚大陆北部与北美洲。此种植物耐寒,在中国各地皆有分布,但因国内药材不用此种,市面上并不可见,所以籍籍无名。而茅香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却是声名鹊起,它独有的香甜气息,颇受北美土著居民的垂青。当地居民将之与“雪松、鼠尾草、烟草”一并列为“四大神圣药草”,茅香的地位可见一斑。马王堆汉墓出土的“茅香”即是此种,那么汉代所用的香草中有此一味。笔者不能斩钉截铁地说此种就是《香乘》所谓之茅香,但毫无疑问,此种植物与古香方中的茅香有七八分吻合。但若真是此种,彼时在香方中时常现身的明星人物,怎就在弃绝医道,缄默不语?

 

再说白茅,翻查古籍,茅香留下的踪迹渺渺,倒是白茅一词占据了大半江山。从《诗经·小雅》中的“白华菅兮,白茅束兮”,到岑参笔下的“长风吹白茅,野火烧枯桑”,这素朴而芬芳的植物,似乎总有无尽的诗意。那么,白茅又是何物,是茅香的真身,还是茅香的近亲,抑或与茅香毫无干系?


  

白茅,开白花,其根如茅奇长,呈黄白色,拉丁学名:Imperata cylindrica.,分布在我国北方。白茅根、白茅花作为药用植物沿用至今,熏烧此植株,伴随着草样的清香弥散开的是香甜的气息。白茅不似甜草,含有香豆素,但其突出的甜香,确与甜草颇为相似。且白茅与香附子相合香气甚妙,那么,白茅根不无是茅香的可能。当然,药用白茅根重在清热解毒,此与依从《本草》而得的茅香“或有祛风散寒、除湿止痛的推断有所偏颇。

 

物之为香,香气是第一关键,其余的,类如药性、科属倒在其次。按古香方,若于茅香所求之味,就在香甜之气与草样清香,用甜草、用白茅根皆可。至若香茅草,反倒是与茅香最不吻合的一种。

香茅草,见叶少见花,茎干虽红根茎短,拉丁学名:Cymbopogon citratus.,原产亚洲热带地区,在我国两广、云南等地多有栽培。香茅草富含柠檬醛,散发出清甜的柠檬果香,因而又唤“柠檬草”。香茅草特有的柠檬果香与些微的药草香在熏烧时确实非同寻常,但其压倒性的香气,在与香附子的和合中,远没有预想中的和谐。

 

综上所述,喜薰实验室无法断定茅香究竟是哪一种,用甜草可以,用白茅根亦可,但可以肯定的是茅香绝非香茅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