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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燃不香,是否已到放手时

花香虽美,一夕凋零;草气虽佳,总有枯黄;香木虽坚,风雨侵蚀。自然慷慨地施予芬芳,却又吝啬地限定了期限。而传统香的诞生,正是对这些易逝芳物的捕捉、珍藏、延续、乃至补充。自传统香始,芳香不再是一次偶然的邂逅,而是长相随的守候。

历史见证了香木的传奇,沉檀柏桧,最终成为传统香的主角。那些遍布四海的草叶根茎也经受重重考验,脱颖而出,在传统香中常来常往。可花儿,在合该属于它的领域,不知怎的,却是异常沉默。

当然,《香乘》二十八卷,并不乏花儿的身影,栀子、白梅、茉莉、素馨、荼蘼等等尽在其中。周嘉胄依前例,专列“南方花香”“花熏香诀”条明说香花之用,更有“凝合花香”一卷,专著花香方。可实际的古香方之中,这些耳熟能详的香花,只是零星地散布,且大多处在不甚起眼的位置,甚而不如恼人的甘松那般通用。

揣摩古代香花之用,或许能知一二。

 

花香不必从花来

花香的气息,弥散在传统香的上空。可这些奇妙的香气,并不全是花儿的代言。单就沉香一味,上品者便能在熏燃之间散发出幽玄而曼妙的花香气。此香上炉,呼吸间,放佛就能触摸那日光下犹含晨露的花苞。

“凝合花香”卷所载花香方,别具一格,展现了中式花香有别于异域香水的特质。中式花香,不可免俗的有自然之香的表露,如“木樨香”方,清晨趁露水未晞,采取岩桂花蕊,以冷蜜拌和窖藏。但这样直接的索香方式,不啻九牛一毛,在古香方中非常罕见。

与异域制香师从鲜花中萃取花香分子,以花香传递芬芳不同,我国古代制香师,反要借由香气来表述花儿的意态。因为这个缘故,在花香的呈现上,往往做出“拟神不拟香”的选择。这与文人参与制香大有关联。传统文化熏染下的审美习惯,引导人们在对花香的求索之路中,忽视花香的真味、本味,而去尽量表现花儿的韵味、格调。古人拟就最频繁,成就也最斐然的,当属各式梅花香。现择取《香乘》中两个较具代表性的梅花香方,以作说明:

 

【寿阳公主梅花香】

甘松半两 白芷半两 牡丹皮半两 藁本半两 茴香一 丁皮一两,不见火 檀香一两 降真香二钱 白梅一百枚

 

【韩魏公浓梅香】

黑角沉半两 丁香一百枚 腊茶末一钱 郁金五分,小者麦麸炒赤色 麝香一字 定粉一米粒,即韶粉 白蜜一盏

 

由香方来看,南朝宋时的梅花香中尚有梅花。尽管这一星半点白梅或许只是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的做作,但到底能寻到梅花的踪迹。伴随着香方的日益成熟,制香师为追寻更为精准纯净的香气,开始舍去这些华而不实的香材。等到北宋年间,香方虽曰“浓梅”,梅花却悄然匿迹,全由其他香药登场演绎。由此不难揣测,梅花之香并非由梅花而来。



依此二方进行的实践,则见证了中式花香的奇异处。梅花香丸上炉熏燃,氤氲开的香氛并非是梅花之香,甚而与雪中梅香迥然不同。可细品其中滋味,脑麝生发的凛冽气先出,傲然孤立,恰似林间寒梅绝尘脱俗;随即由甘松、丁香传来阵阵清凉,一身清气,正如雪下红梅香寒彻骨;进而由沉香、檀香弥散甜意,清甜润泽,正如园中腊梅清雅芬芳。此香虽不似梅花,却独得梅花“傲、冷、雅”的韵味。在香气中完成一朵花的品鉴,制香师将此冠以“梅花香”的意图,想必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
传统文化滋养下的中式花香,是意蕴香,而非真花香。古香方所成就的花香气息,如梅花的绝尘,桂花的甜美,兰花的优雅,杏花的喜乐,无一不是花儿气质以至风骨的呈现。

 

入香之花不可燃

纵观古方,参阅新方,能入香品的花儿屈指可数,且无一例外都是香气馥郁而弥久的花朵,如香飘十里的金桂,清香满园的栀子等等。太过清浅的花香,一如桃花、荷花,往往被弃之不顾。

而这与花儿入香的方式息息相关。

百花不入香,已是一香。诗篇中,不乏对花香的礼赞。从屈子的“纫秋兰以为佩”到黄老的“醉里簪花倒着冠”,佩饰花香早就融入生活,成为美的象征。鲜花易败,制香师便将鲜花焙干,密密实实地缝入香囊之中,以时时嗅闻花香。不过干花虽易保存,一则香气不如鲜花清妙,二则香气耗散也快,总留有遗憾。

不少香草、香木,清闻不觉其香,投炉焚烧,反倒出乎意料的芬芳。古人对香花未必没有如此的举动,只不过效果不尽如人意罢了。多数花朵有着与水相亲,与火不容的天性。科学一点地说,花瓣所含物质在燃烧的状态下回产生不良的气息。众所周知,糖分与火相遇会生发焦糊味,蛋白质与火触碰则会产生臭鸡蛋味。而不幸的是,花瓣除却少量芬芳怡人的花香成分,恰恰富含这两种成分。

所以,要在燃香中寻找花儿的踪影,并非是件易事。

 

也有少数花香,譬如桂花,在燃烧时会更多的呈现芳香的因子,但这种芳香气被大量的烟火气所笼罩,显得干涩而孱弱,且焚烧中的桂花散发的仅是与真桂花极为相近的浅淡的花香气。在燃香之路上,制香师所能做的,是以和香的方式,尽量降低花香自身的烟火气,并通过香方的配比,尽量使花香接近自然的状态。

这是古人不曾完成的课题,也是今人可以奋斗的方向。可以预见的是,这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。在时下流行的花香系列燃香中,那些接近真花香气,香气馥郁的,往往是化学香精调和而成。

 

熏蒸之法现真身

花儿虽在燃香中仍占据一席之地,但这显然不是主流。香道用花,更多的是取其香汁,即《香乘》所载之“花熏香诀”。花熏之法,是华夏文明与伊斯兰文明碰撞的结晶。而揭开这一序幕的,是晚唐、五代时期,大食蔷薇水的东渡。

装载在琉璃瓶中的蔷薇水,曾惊艳了一个时代,并为中华香道开启了一个新的章程。最初,是以蔷薇水浸泡沉香木,让花香分子均匀地渗入沉香木中,让沉香木沾染上花的香韵,使得香气更为雅致。蔷薇水的珍稀,让古人考虑以本土香花熏蒸取汁,代替舶来品。熏蒸的方式,是古人对蔷薇水由来的注解,虽然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。

 

花汁提取的困难,让制香师有了神来之笔。抽离“汁”的状态,将鲜花层层铺在香气清浅的香木上,藏于密封的瓷盒中,通过反复长久的熏蒸,让花香气进入香木之中。这样所得的花香气非常浅淡,乍看是费力不产出的活计。但这样所得的花香,却与香道清丽幽微的审美倾向不谋而合。

众香之中,除却麝香、龙脑之类,花香是最先散逸的香分子。今人有利用这一特征,将干花瓣用作香衣,裹覆香丸的做法。将这样一枚香丸置于银叶之上熏燃,空气中弥散着满满的花香。但香衣的做法有意趣,甚而有意想不到的奇香,却并不具有广延性。其一,花香轻飘略浮,气韵相对单一,并不适用于所有香丸。其二,花香对炉温有一定的限制,温度过高近乎燃,难免有会有不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