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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香之公母辨

初读戴望舒的《雨巷》,撞见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”,是在学生时代。那时候还不懂得对诗歌的解读,要探寻字句之后的世界,但由此而生的丁香结,停驻在青春的序曲中,成为一道抹不去的印记。

盛放在记忆中的丁香,带着雨露,泛着忧愁,清雅而淡然。而这,与合香领域那个备受制香师青睐,辛烈而旖旎的丁香,在气质上绝对是南辕北辙。

草木之性情,鲜少移易:莲本清丽,绝不致妖艳;芍药妖娆,绝不致清纯。丁香,或文雅如清茗,或烈如烧刀子,都可,但绝不至于呈现截然不同的两番面貌。

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?


 

不可取代的丁香

记忆与事实的两极分化,并非出自诗人超离现实的精心谋划,而是又一场同名导致的错觉:旧时庭院那“结愁千绪,似忆江南主”的丁香,全名紫丁香,是木樨科丁香属下物种,也是我国的原生植株。紫丁香香气浅淡,并非理想的合香香材,于宋代四般闲事,倒可入插花一项。合香所用的丁香,俗称“洋丁香”,却是桃金娘科蒲桃属下植物,且一如其名,是来自南洋的舶来品。洋丁香香气浓郁,是合香常用香材之一,清闻之,香气好似话梅一般酸甜,叶岚《闻香》中大致描述为,如花般的甜香与热烈的辛香。

如此,以紫丁香代替洋丁香,显然并非明智之选。

 

《汉官仪》中载“桓帝侍中刁存,年老口臭,上出鸡舌香与含之……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奏事,黄门郎对揖跪受,故称尚书郎怀香握兰,趋走丹墀

这段史料,见证了异域香料——洋丁香,在东汉朝堂名声大噪的始末。这之后,朝臣口含鸡舌香奏事,成为华夏礼仪的一部分,以致有“含香”这一典故流传后世。

香事之兴,促进了洋丁香在中国的落地生根,古人早就开始引种栽培洋丁香。但地域的差异,使得洋丁香也难“橘生淮南则为橘,橘生淮北则为枳”的厄运。知名香学传承者吴清勘别两地香材后感慨道:“国产的丁香和柬埔寨的产的香气,差异有三分之一。丁香里特有一种香气,如果在中国南方生产,则没有。

不少制香师在丁香的择取上,特别强调使用“洋丁香”,也是别具深意的。

当下,中国尚未形成规范化的香材市场,沉檀之外的香材大多倚赖药材的供应。药用丁香,确系桃金娘科蒲桃属丁香,入香可用,但产自国内,绝非优选。香气是微妙的存在,独特香气的缺失,有时不仅是一份缺憾,更是味道的天差地别。

 

丁香本分公母

阴阳相生,一日有昼夜之分,鸟兽有雌雄之别。按此,丁香有公母之分,好像也不在意料之外。但丁香的公母的区别,并非依据性别的差异,而是基于外形的分别赋名。

公丁香、母丁香,实质上是丁香花在不同的发育阶段的产物。丁香未开放的花蕾,被称之为公丁香。因其圆头细身,形似钉子,故而又有丁子香的美称。而丁香成熟的果实,则被称之为母丁香,圆腹大肚,在外观上的确符合母性的特征。

公丁香、母丁香因芳香精油成分及含量的不同,在香气上呈现出比较大的差异。公丁香芳香走窜,直冲鼻端,辛烈而直白,深具男性的伟力;母丁香气味纡徐,缓入心肺,低调而幽玄,更具女性的婉约。经火炙后,公丁香会散发清凉略辛的气息,母丁香则更显露酸甜的韵味。

 

不论公丁香,还是母丁香,在使用中都要斟酌用量。尤其在线香、盘香等燃烧类香品中,丁香的用量需掌控在一个较低的比例。原因有二:其一,丁香含有较为丰富的油脂,燃烧易出现浓重的焦糊味;其二,丁香气味浓郁,含量一高,则会褫夺他味,有喧宾夺主之嫌。

虽是一物的不同阶段,但两者已然具有不同的芳香韵味,而不仅仅是浓淡的差异。按此,可以判定为两味不同的香材,正如丁香与丁香皮两者不可相互替代。

公丁香与母丁香,如此泾渭分明,按说当无辨识之难度,可缘故史书中多有纷争?

 

鸡舌香究竟是公是母?

    关于公丁香、母丁香的争辩,从来不是两者的区分问题,而是关乎另一个称谓“鸡舌香”究竟指向哪一个的疑虑。

唐代著名医药学家陈藏器在《本草拾遗》中记载:“鸡舌香与丁香同种,花实丛生,其中心最大者为鸡舌,击破有顺理而解为两向,如鸡舌,故名乃是母丁香也。”

按上,陈公作出了两个判断:其一,鸡舌香是个大的,也即母丁香;其二,之所以有鸡舌之称,是因香材形似鸡舌。在个头的大小上,显然公丁香要小于母丁香;在外貌上,乍看是公丁香更似鸡舌,可若是击破母丁香的外壳,也即种仁,则见两片对生、抱合的子叶,其形正如鸡舌。

陈公的解答似乎严丝合缝,本草诸论大多沿用这观点。

 

然而,宋代科研达人沈括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见解,他在《梦溪笔谈》中提及鸡舌香时论述道:“鸡舌即丁香也。《齐民要术》言鸡舌俗名丁子香;《日华子》言丁香治口气,与《三省故事》再汉时郎官日含鸡舌香,欲其奏事芬芳之说相合;及《千金方》五香汤用丁香无鸡舌,最为明验。”

按上,沈公列举种种,从称谓(俗名)、用途(香口事)等方面的吻合,来证明鸡舌香乃是公丁香。在沈公,鸡舌之称,更侧重在表现其香气的芬芳。正如沉香的一种,气极芬芳,亦唤鸡舌香。五香汤择取的是五味非常出众的香料,丁香能位列其间,足见其香气之优。如此,以鸡舌称谓丁香也就有理可依了。

当然,喜薰实验室更倾向于作鸡舌香乃母丁香的解读:一则基于形近的考虑,一则出于对母丁香香气的偏好。就燃烧类香品而言,母丁香油脂含量适中,香氛浓度适中,相较有优于公丁香的优势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