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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松,无数人摇头,总有人颔首

一部《巴黎圣母院》,最出彩的人物无疑是那藏身于阴暗角落的敲钟人——卡西莫多。匆匆路过的,只见他丑陋的相貌,无端呵斥他为天生的恶人;以诚相待的,撞见他善良的内心,反倒怜惜他凄苦的人生。

甘松,有着与敲钟人同样,甚至是更为扭曲的命运。

入手的甘松原材其貌不扬,繁密的根茎之上,裹着黑黝黝的泥土,让人不忍直视。但这并不是重点。因为,众所周知,甘松所立身的,是芳香的国度。在那里,香气是衡量一切的最终指向。相形之下,甘松的丑模样,反倒是件稀松平常事了。

对甘松而言,更为致命的打击,大概是传说的失真。那能引得凤凰来衔的芳香,真实闻来颇多芜杂气。在不少喜好自制香品的香友笔下,关于甘松的气息描述,尽是些怨艾牢骚,“一股子汗臭味,熏跑了一屋子人”,“哪里来的清香,分明是香港脚的味道”……这般的香气感受,距“差强人意”,尚有十万八千里之遥,更遑论“可圈可点”了。

如此,不熟识的,但凡闻过它熏人的香气,早已避之不及;偶有那不信邪的,反复尝试,才能识的甘松的清远之香。

 


都说传说是坑

甘松的美好,放佛停留在印象本身,一旦回归现实,就成为海市蜃楼的传说。事实当真如此?其中可有误会?

平心而论,甘松的确称不上芳香,如果你真实的感受过甘松的味道,而不仅仅是停留在书本层面的话。甘松原材本就有一股腐败的气息,这是本性所致,如磐石不可移易。至于其中原因,相信甘松植物科属的鉴别早做了最为明晰的简答。

据植物学家记录,甘松在全球范围内有三种,中华甘松(N.chinensis),匙叶甘松(N.jatamansi),大花甘松(N.grandiflora)。这些野生于海拔3000至5000米的山区的草本植物,同属败酱科。而“败酱”,意即“腐败的豆酱”,正是非常典型的中式命名。南朝陶弘景曾说:“败酱出近道,叶似豨莶,根形似柴胡,气如败豆酱,故以为名。”这一科属的植物根茎,大多呈棕红肉质,并有强烈的腐臭味。

 

文人笔下鲜少提及甘松,翻阅史料,可寻获的关于甘松的记载,大多集中在医学、香学的典册中。宋代的《嘉佑本草》即记载:“甘松香味甘……兼用合诸香”,而明代集大成的香学著作《香乘》也在香品五卷中专列“甘松香”一条。

但奇怪的是,古人绘写甘松,从来只有溢美之词,而无一字提及它那股败兴的气息。甘松本就难闻,何以古人不曾透露分毫?

会否是古人的巧于藏拙?因天性的浪漫情怀,古代文人不多有夸大不实之言嚒!然而,史上甘松的记述者,要么是治学谨严的医学家,要么是富有实践精神的调香师,“隐恶扬善”之说恐怕难以站立脚跟。

会否是古人的集体沉默?因政治的高压,古代史学家尚要借助曲笔寓褒贬呢!然而,甘松充其量只是一味带有特殊气味的药材,与政治搭不上一点边,不怕触及谁人的隐痛,不劳苦心孤诣的隐讳。

 

若说这真是一场谎言,那这就不仅仅是一时一地一人一张口的信口开河,也不是的一朝几地千万人千万张口的道听途说,而是历朝历代五湖四海无数人无数张口的合谋。单单为这一味香材,撒下弥天大谎,只怕要让闻者见笑了。

这其中缘由,详勘史料,比对实物,完全可解。事实上,古人盛赞的“甘松香”,并非是原态的甘松,而是消弭了腐败气的甘松根茎,也即通俗所谓的“香甘松”。

由甘松到香甘松,经历了怎样的变化?香气又有了怎样的差别?这是研习古香方所要解决的问题,也是传统香化腐朽为神奇的奥秘所在。

 

古人诚不我欺

甘松虽则以腐败味招人嫌,但它本身的确蕴含着芳香的因子——类似酱香的气息,这也是甘松香存在的前提。而此香,中外皆有。圣经中,美丽女子用以涂抹耶稣脚踝的“哪哒香膏”,就含有甘松的提取物。

古埃及人用压榨、蒸馏的方式从甘松的根茎中萃取的淡黄色原精,甘甜中有一点苦涩,辛香中又有一股清凉,杂糅了广藿香、缬草、豆蔻的气息。甘松原材本身的腐败味,经由萃取工艺,只余一些轻柔的土质气息,仿似薄雾般的轻愁,让甘松香更添一种神秘的魅力。

这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思路:经一定的物化手段,甘松可以告别不堪,展露被裹覆于浓重的腐败味后的特殊香气。

然而最初,并不曾思考这一路径,反而因为范晔的一段文字层陷入一个误区。南朝著名的香士范晔在《和香方》中曾云:甘松、苏合、安息、郁金、柰多、和罗之属,并被珍于外国,无取于中土”。据此,自然而然得出所谓结论:古香方所谓的甘松其实是舶来品,并非时下广行的中华甘松,而是异邦之人广泛用于提取甘松精油的匙叶甘松抑或大花甘松。

但这一猜想很快被推翻,因为尽管甘松属的植物有三种,其间化学成分各有差异,但总体归属败酱科,腐土味是挥之不去的梦魇,并不因为种的不同而有所减弱。再而,古籍记载,甘松香产于姑臧。姑臧,古称西凉,即今甘肃武威,在南朝确属西域诸国,而非中土。

 

言归正传,在萃取的提示下,喜薰实验室开始思索传统香中香材物化的可能性。

而对甘松物化处理最详实的记录,还是在明代香学大师周嘉胄的《香乘》一书中。有鉴于传统香形态、工艺、使用的特殊性,甘松的物化只可能有两个途径:其一,甘松香材的炮制;其二,甘松与其他香材的调配。

然而,《香乘》中并未专列甘松香的炮制法,多少有点让人遗憾。庆幸的是,留存的古香方中保留了一些对甘松的处理手段:

《延安郡公蕊香》:“甘松四两,细锉,拣去杂草、尘土,秤。

《神仙合香》:“甘松十两,去土。”

《清远湿香》:“甘松二两,去枝。”

《杨吉老龙涎香》:甘松一两,去土、梗,净。

《吴侍中龙津香》:甘松一两,洗净。

《闻思香》:甘松半两,酒浸一宿,火焙。

整体而观,针对甘松,不管是挑拣、水洗、酒浸,不万求一个“净”字。而影响甘松入香的因素,由此可见一斑——泥土、草叶枝梗。而实践证明,纠缠在根茎部位的泥土,会让甘松的香气浑浊不清;根茎之上不曾摘去的草叶枝梗,也让甘松的腐败味愈发突出。除却此二者,甘松的香气更为纯净,清凉以及甘甜会从腐败味中迸发出来,形成一种低调而隽永的香氛。

这一清理过程,严格说来本该在香材的采摘过程中完成,但事实上,甘松的使用走的一直是“粗放”的路线。在国内,香料属小众,并未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。在香材获取大多倚赖药材的供给的前提下,香材的质量往往等同于药材的成色。而遗憾的是,药用甘松实在太不“讲究”,中药铺中走出的甘松十之八九枝叶、泥沙俱在,令人掩鼻而遁。

 

综上,甘松若以火攻,除却杂质是必由之路。

然而,在古香方中,甘松并非都需此番处理。

这当中的情由,并非古人略去不提这么简单。首先,甘松入香,据古香方所记载,大多制成香丸、香饼,以空熏方式催发其香气。按空熏之法,伴随着温度的逐步提升,甘松的清凉意反而更为突出,不似火攻,全然不隐其腐败味。其次,甘松入香若不事先炮制,必与其他香料配伍以扬长避短。按香谱记录,凡入甘松之香方,或以气味芳烈之物,譬如大黄、丁香,来压制腐朽味;或以香性平和之物,譬如白附、玄参,来收敛腐浊气……如此,甘松之腐败、浑浊退隐,而清凉、甘甜舒展。

古代制香师对甘松的使用,正是披沙拣金、去粗取精的过程。反观现在,甘松之制取却是乏人问津。不过这倒可以解释卷册中熠熠生辉的甘松香,何以一接触现实就黯然失色。